我见过很多相似的母亲，无论在电影、文学作品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她们都有着类似的表情和语言，也有着类似的幸福和担忧。
        我的曾祖母是旧社会里的童养媳，嫁过来时不过十三四岁，而后就开始肩负一个大家庭的繁杂事务。不但要照顾五个孩子，还要照料年迈的公公和住在娘家的小姑子母女两个。做饭洗衣、推磨织布，另外还要给公公单独做些“好面”饭食。祖父常回忆说，曾祖母虽没有上过学，但却是一个尤其通情达理的人，和邻里相处永远是谦让为先。有一次年幼的祖父同隔壁家邻近婶子闹了口角，曾祖母二话不说，拉着祖父走到她家门口跪下，请求她的谅解。最后那位婶子一句难听的也没说倒是带着笑脸搬出板凳给曾祖母坐。
        祖母也是一个饱经苦难却不为困难压倒的女人。记得在我小时候常常偎依在她身边听她讲过去的旧事。幼时的跑反、三年饥荒、加入生产队、开河修路……说起三年饥荒，她总是一脸惘然，似乎那个年代只是梦里的事。由于家里孩子多，没有东西充饥，祖母只好到十几里外的地方去捡别村地里不要的红薯干子，再后来去很远的地方挖野菜，回家拌上点面，在开水里煮煮就当饭了。后来为了多挣些工分，她又加入了挖河的队伍，每天黎明天蒙蒙亮准备好孩子的早饭后，就赶去十几里外的挖河工地，一筐筐的泥土从河底往上挑，以至于落下了肩酸腿疼的毛病，一到下雨天就直不起腰。虽是这般的境况，祖母却硬是坚持把几个孩子都送入学校，供上大学。
        芸是我的小学同学，记忆中，她的母亲是一个极为勤劳，任劳任怨的妇女，总是不停地忙活，地里的农活忙完了，回到家中还要接着用碎布和线为她们姊妹几个做鞋子、绣鞋垫之类。那是十几年前我还读小学的事情，十几年后的今天，当我在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时却看到了类似的一幕：母亲拿出刚刚做好的一双新拖鞋放到我面前。父亲说母亲花了一整天做好这双拖鞋，想着我回到家就能穿上。那一刻，看到母亲新做的拖鞋，心中因为路途劳顿的不满和牢骚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我觉得自己一直是一个叛逆的孩子，无论是童年、少年还是懵懂的青春期，总是和母亲有太多的分歧和争吵，不理解她的种种做法，也觉得她也从不理解我的想法。大人们都说，自己不做父母，永远也理解不了父母的一片苦心。我还没有成为一个母亲，但是却已经慢慢体会到在母亲看似坚硬的表情下和千千万万母亲一样的爱子情深。
        听说我回去，母亲提前买好了许多我爱吃的东西，到家时已是深夜，她和父亲还坐在客厅里，说是要等我一起吃晚饭。离开家前的那个晚上，我说裤子裂开了一道口子，母亲于是找出颜色相近的线，坐到台灯下开始缝补，一边说着不到50岁眼睛却要花了。平常我总是笑她不注意保养，双手开始变得粗糙，还生了一些难看的黄斑，那时却眼泪啪嗒了，因为在一年年的离开归去之间，竟从没有那样真切地意识到——在我成长之间，母亲已经这般的苍老了。
        火车开动，我给家中发去短信说已顺利上车。之后想起祖母躺在病床上的场景，想起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甚至回想起并不是很清晰的曾祖母的摸样。于是想起那首《鲁冰花》，所有的母亲都是一首温暖的歌，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支充满香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