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去世已有七年光景，她是我的奶奶，是村上那所小学年纪最大的老师，也是我最初的启蒙老师。
        她生育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于是极为疼爱我们这些女孩。当我们被家长拉扯着去学校报名，第一眼看到她时，她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满脸皱纹，却是无比温暖慈祥。
        女孩们入学时的名字总是带有一些乡土味，于是大奶奶帮着重新想好听的名字，字意要清丽文雅。我们也都乐意换一个特别的名字，不想成为村里很多个“丽丽”、“倩倩”中的一员。
        农历二月，过完寒假开学后，大奶奶带我们去她家的麦田，说自由活动课就在田野里上。按照故乡的民间说法，春天还没有开始复苏的麦子，被踩一下会生长得更好。于是，一个班20来个小孩顿时开始在麦田里撒起欢来。大奶奶看着我们在麦田里奔跑，自己站在田边乐得合不拢嘴。
        盛夏，大奶奶的院子里种满了指甲花，葡萄架下满满地开着，有大红、桃红、粉红，有单层，也有重重叠叠的。下午放学后，我们总是三五成群跟着她来到院子，一边在葡萄架下摘指甲花叶子和花，一边等着拿她找出的小块白矾，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家。
        她的脾气是老师里最好的，几乎从不大声训斥我们，虽然每堂课都带着教棍，但很少教训我们，总是一遍遍耐心地教我们辨别那些难懂的字。记得有一次，我在课堂上大声说话，她举起教棍，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但教棍却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了我的头上。后来学魏巍《我的老师》那篇课文，读到女教师的教鞭轻轻地落在石板上时，我就想起大奶奶，她和魏巍的老师一样，总是温柔慈爱的。
        大奶奶去世时开了追悼会，那是我所见过村里的第一个，来了不少老师和她教过的学生。那时我已经读高二，尚且无法相信人的死亡会是那般平静，直到从坟地回到家中，眼泪才开始汩汩地流出，回到学校后又梦到她，哭着醒过来。
        大奶奶埋葬在老家的田地里，虽然我每年都回老家，但没有再去过那。直到这个冬天的一天，我从花店捧了一束菊花回家时，猛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乡村的夕阳下，我们偎依在一个笑容温暖如菊花的老师身边，她喜欢我们这群女孩子，喜欢带我们去摘指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