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饮草尖的清凉

    最早知道《徒然草》是从《读者》摘选的章节，瞬间就爱上了那不染纤尘的字句。六百年前的草，闲散时在眼前铺陈翻阅，身心被一点点濡染，浸透成草木的底色在午后燥热的窗下，执一卷《徒然草》，心便化作风月花田间的蝶舞，上下翩飞。羁绊在肩头的繁文缛节纷纷谢落，一时神清目明，竟不知身在何处。
    世道苍凉，人在其中左冲右突，难免有所困苦。《徒然草》的作者吉田法师大概是看透了这人生的虚惘，所以持一种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人生态度。“不要用心于外物，最好的办法，是一个人独处；一旦把心放在世俗，就免不了被它迷惑，失去自主。比如和别人交谈，总想博得别人的好感，就做不到言为心声了。又不免有和人嬉闹的时候，有和人争执的时候，以至于喜怒不定，妄念丛生，得失之心就再难放下。”一语落定，如潺潺山泉，金色丝竹，静谧的安宁沁入心田，说不出的畅爽。
    《徒然草》多注重人生的感悟、世事的感观，其文既不厌世，更不媚俗，是一篇对人生超脱态度的即兴之作，让人读后有种清凉、顿悟之感。吉田兼好的思想融会了儒、释、道，而臻于通达之境，他在字里行间将禅的智慧展示出来，由故事寄寓做人修行的道理，让人获得心灵的安顿。只有历经世事的人，才知道享受内心的安定是多么难得。举目看去，熙熙攘攘，名利富贵如乱花过眼。满园春色纷呈，而我在侧旁观之并不以为然，不觉得好看。与一页书卷、一个知己相比，我更受用于后者寂然无声的陶醉。
    《徒然草》虽始作于日本南北朝时期，相当于中国元朝时代，全篇却毫无晦涩之感。轻启卷页，时时觉得老法师的话有如朋友间的促膝相谈，“大约在人迹不到、水草清茂之处徜徉容与，是人世间最为赏心悦目的事”、“从事佛道不是别的，就是用有闲的一生来记得世上的事”、“赠物予人，无须借口，只说一句‘这个送你’，就足见真诚”、“人之一生，总在为顺境与逆境而焦心，原因是总想舍苦而求乐”……此类箴言像闪烁的珍珠，散落在字里行间，与读者仿佛于寻常巷陌不经意间遇了一丛芬芳，一朵栀子、一枝杏花，或是一朵丁香，总归都是淡雅轻浅的，不着痕迹地将心俘获。
  周作人评，《徒然草》最大的价值在于它的趣味性，如道学家的常态，根底里含有一种温润的情绪，随处想用趣味去观察社会万物。犹如“徒然”在日语里是“无聊”的意思，其汉字的字面意思是“无用”。掩卷遐思，觉得“心安理得的无聊”，其实不妨是一种生活的境界。当我们与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步步靠近之时，定然要保留内心的仰慕与畏怯。因为那些闪烁在草尖、透着清凉飘逸的露珠，正是耐受了日晒霜寒，熬过漫漫长夜里的孤寂与清冷，才呈现出的佳茗，那是生命的琼浆，需要我们静心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