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冬日的白菜
□当涂县第二中学    曹    冰
俗话说：“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汪曾祺先生也曾写道：“看见飘雪了，我就知道：今天中午是咸菜汤！”对许多人来说，冬日的味道，往往从腌白菜开始的。腌白菜最适宜的时间是小雪节气前后，所以，小雪节气的白菜最好卖。
小雪的那天早晨，地面上铺着薄薄的霜。我严严实实地戴着帽子、口罩、手套，骑车去单位。一样的梧桐，一样的街道，路边一排排整齐的早点摊一样地升腾起团团热气，在冬风的吹拂下更加飘逸绵长……
小笼包出笼层层旋转着云样的雾气，馄饨碗里漂浮着翠绿的葱末，豆腐脑中点缀些晶亮的酱油，大肉面上加了几筷子新腌制好的香脆的白菜……
摊主们也不吆喝，面带微笑，各自程序性地忙着自己的活。每个摊点都坐满了食客，上班的，上学的，遛弯的……走了一茬又来一茬，微信一扫，心满意足地各自带着江南小城独特的味道，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学习……
这是我上班必经的一条路径，划定的早点地摊区域。集中了千年古县当涂县城几乎所有传统的老字号早点：当涂大肉面、和合大肉包、薛津馄饨、老城关蛋炒饭、老东风汤包、老菜场油条、老奶奶麻辣烫、二条巷豆腐脑、提署路烧饼……应有尽有。我几乎每天清晨轮转着一家一家吃，和每一位摊主都熟悉成家人一样，吃多少量，什么口味，坐什么位子，不用吱声，安排得妥妥当当。如果有几天连续没去，下次一见面，都会问“这几天出差了吧”。我也早已习惯浸润着这熟悉又温馨的人间烟火，仿佛自己早已化为腾腾热气中的一缕。
吃完一碗热腾腾微辣的覆盖新腌制好白菜的大肉面，骑车去单位。就在习以为常固化的摊点末尾处，我发现今天多了一个灰墩墩的身影，像寒风中的一块磐石。我所到的路口正好是红灯，就停车注视了一会。那是一个中年大叔，和我年纪相仿。他披着一件棕色的棉大衣，戴着一顶旧了的黑皮帽，身旁停了一辆较大的蓝色电动三轮车。一副小县城农民工的标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如果此时他混入人群中，你是一眼无法找到他的。他的三轮车上全是用金黄色稻草捆着的一捆捆大白菜，一排排整整齐齐一捆靠一捆码着，有一人多高。他也不吆喝，弯腰整理好台秤，又拿出一尺见方贴着“支付宝”和“微信”二维码的包装盒纸牌，纸牌上还粗拙有力地写着三行字“小雪白菜——自家种的”“一捆5斤”“3元一斤”，好像在提醒路人，这是价格优惠品质最好的白菜，千万不要错过。
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课本上中年闰土的模样，与眼前这个中年大叔重合起来，但不同的是，中年大叔眼角的细纹里没有中年闰土的愁苦，总是蕴着富足的浅笑。来来往往的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买中年大叔的白菜。中年大叔开始忙碌起来，长满厚厚茧子开着裂的手拎着一捆捆白菜上下穿梭……你一捆，他两捆……“叮咚”“叮咚”……手机扫码的声音不绝于耳……
绿灯亮了，我过了马路。在骑向单位的路上，我回味刚才的情景。中年大叔开裂粗糙的手和翠嫩玉青的白菜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但这种反差却没有让我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的可爱。他是用辛苦的劳动生产出新嫩的白菜，一方面自己获得了收入，另一方面又满足了他人的需求，完成着自己和他人对美好生活追求的愿望。同时，也创造着美。那每一棵白菜都结着微霜，菜帮子是纯洁的白，一瓣瓣交叠包裹，纹理细腻又饱满多汁。菜叶子是晶莹的青，一片片覆盖微张，脉络清晰又柔嫩玉青。那微霜，那白，那青，想必只有宫廷里水墨丹青的高手才能画得出，故宫的“翡翠白菜”也应是来自这田间地头吧。创造旷世之美的艺术家的手，和眼前种出一捆捆翠绿白菜的中年大叔开裂粗糙的手，应该属于同一个“手模”吧。
许多人可能都希望自己是万人瞩目的一道七彩祥云，但你是否尝试想过，你也可以是那田间地头的一棵白菜。白菜好栽，好活，又高产，普普通通，青青白白。那冬日里一车翠嫩的白菜不正是那个中年大叔，乃至我们千千万万劳动者的普普通通、清清白白人生的写照吗？
白布展石矶，炊烟袅袅起，在岁月的烟火中，甘心做一棵冬日的白菜，流淌着清平而美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