鹁  鸪

鹁鸪不好看。颜色总是灰褐、黑褐，或蓝灰褐，土眉土眼的。

东园外有许多树。枥树、樘柳、榆树、臭椿。低处，是小株香橼。秋末，叶子落尽，满枝的香果金灿灿的。就是幅油画，色彩浓烈的油画。鹁鸪就栖身其间。只有在它“鹁鸪鸪，鹁鸪鸪”叫时，我才瞄它一眼。

小四说鹁鸪一窝只下两个蛋，而且必然是一公一母。那么巧？我不信。

小四家山墙上挂了支土枪。长长的乌黑的枪管，直指屋顶。下面是帆布袋和牛角筒，装着铁沙和黑火药。小四曾偷偷试过一次，扣动扳机，他家的花狗应声倒地。当然，小四也挨了他爸的恶揍。

所以，每听到屋后树林里“嗵——”的一声强烈的枪响，我的心便抽搐起来。脑海里，小四像他家的花狗一样，当场倒下。

枪，依然斜挂在墙上。

小四说，雨前，鹁鸪叫：“鹁鸪鸪，鹁鸪鸪，鹁鸪鸪……”马上下雨了，唤它伴侣回来。还说，雨后，鹁鸪叫：“鹁鸪鸪——咕！”“鹁鸪鸪——咕！”“——咕！”是它伴侣应答，意思是我回来了。我也不信。

直至后来看了汪曾祺游记《天山行色》，才知道，鹁鸪的叫声里有欢乐和忧愁。

小四的话应该信。

绣  眼

下放户老黄养了只绣眼。

我们喜欢到他家去，就是为了能看它一眼。

绣眼小巧如匙扣。翠绿的羽毛，嫩黄的胸，白眉俏嘴。立在笼架上，一副淡定模样。喂它，不理会；唬它，也不避闪。我拿鸡毛掸捅它，它才恍过神，扑棱着翅膀，发出啾啾的鸣叫。也因此，我被老黄的儿子拎出门外，扔到地上。老黄的儿子个儿大，穿白色高帮胶底回力鞋。他的大手几乎让我的胳膊变形。为了泄愤，我给老黄起了个绰号——蚂蟥（麻黄）！

老黄是个麻子，给队里喂猪。他胆小，拖着屁股，对谁都点头示好，孩子也不例外。他老是担心会把队里的猪给喂死。

老黄老婆叫思妹。白，说苏州话。不过，终日不出门（也不上工）。她待我们很友好。叫我们吃她做的点心。蛋黄酥、梅花糕、枣蓉麻饼……芝麻酥糖最好吃，色泽焦黄，皮薄屑多，入口即化。她帮我抹去嘴角的糖屑，还用薄薄的油纸裹几块，装进我的裤兜。说，“嗨七，嗨七的弗得了。”小院里，她亲植的爬山虎已牵到墙头，茶花也鼓起了花苞。

再次到他们家去时，不见了绣眼。笼子空空的。栖杠在，水罐也在。

绣眼哪里去了呢？

他们家日子也回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