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金银花
□桐城市第八中学    魏海霞
办公室里多了几枝金银花，缕缕清香仿佛无形的手在招摇，引得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春日的慵懒也渐渐消散。那椭圆形的叶片碧绿如玉，叶片上的细毛茸茸的，如婴儿的脸一般新鲜润泽。洁白的花朵或二三成对，或三五成群。嫩黄的花蕊嵌在白脂玉一般的花瓣中，犹抱琵琶半遮面，若纤纤玉指稍稍合拢后又舒展的模样。
金银花是乡野的小家碧玉，只适合篱边、屋后、墙角、田边。我对金银花有一种特别的感情，那是在我小学三年级时，我们村庄里有三十多户人家，每家一般都有三个孩子，和我同龄的有七八人，上学、放学那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我们穿过村庄，走过长长的一段田埂，再翻过一座小山坡，转过一条大塘埂，就远远望见学校了。
我们走过大片的田畈，田里只剩下收割后的稻茬，几经风雨之后稻茬变成了灰白色。紫云英的种子还在泥土里沉睡，等待春风来把它们唤醒。田沟里有清冽的水潺潺流过，背阴的一段居然冰还没有化，我们欢呼着奔过去，掰开一块冰，放在嘴里咂咂有声。那个年代，这就是孩子们最爱的，堪比雪糕、冰淇淋呀。我一手举着冰块吮吸着，似乎是人间美味，一手紧握着小树苗舍不得丢。
那天，放学路上遇到一棵根断了的小树苗，他们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我把小树苗捡了起来。那一天的事我至今还记得，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就是在那一天，隔壁的一个跛脚叔叔带回一位漂亮姑娘。那姑娘叫杨大红，粗黑发亮的辫子拖得很长很长。这个叔叔在七八个月时，他母亲出门上工，把他放在火桶里。等他母亲回来的时候，他的一只脚已经被烫坏了。从我记事他就拄着一根木拐，成年后他便外出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天居然带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村里来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
这些人看到我手中拿的，说那是金银花。再一看，他们就哈哈笑了：根都断了，还有什么用？扔了吧，这是种不活的。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抡起锄头开始挖坑。我的母亲也摇摇头说：“你就是犟，根都断了还能活？何况这里都是麻沙，什么都不长，你那是白费力气。”我力气小，坑挖得浅，好歹栽上了，找来一个破鸡罩罩着。母亲在一旁嬉笑，“如果栽活了，我就杀个老母鸡给你吃。”
金银花算是在院子里扎下根来。朝来暮去，几度风雨，鸡来啄，鸭来扒，没有阻止金银花长叶、爆枝、开花。开花时节，很多姑娘媳妇闻着香气绕道而来，摘下一两枝。或别到衣襟上、或戴耳朵后，或养在清水的碗里，年纪大的还把它夹在头发上。有一个奶奶总是告诫我们，白的花老人可以戴在头上，年轻人不能戴。
我剪几枝插在缺口的酒瓶里，香气悠悠，氤氲在黄泥巴的土屋里，粗黑的饭桌，昏暗的油灯，瞬间明亮了一些，心里也有些欢喜气。父母紧锁的眉头似乎有些舒展，那让人揪心的呻吟和叹息声低了很多，睡得安稳了。
一年又一年，这一树金银花由之前细细的一根，爆成一大簇，再后来爬上墙，沿着墙头开到了墙外。后来占据了大半院墙，花藤竟然和人的小腿一般粗，一树繁花成为杂乱小院中最美的存在。这是村里的第一株金银花，那个“种菜种茶胜种花”的艰难年代，人们辛苦劳作只想吃饱穿暖，哪里会栽花？
原来上学的一大群孩子渐渐少了很多，从小学的几十人到初中十几人再到高中就我一个了。待我工作后，家里在交通便利的地方重新选址盖了两层小楼，离开了老屋和那株金银花。后来因为打雷下雨，老屋院墙倒了，金银花失去院墙支撑，全部倒伏在地上，但依旧春来叶自绿，一年依旧开一茬、两茬、三茬，照亮了颓圮的墙垣和孤单的老屋。渐渐的，邻居们也都搬到交通便利的公路旁盖了楼房，楼房周围栽满了各色花草果木，家家土坯老屋都空荡荡的了。
那株金银花竟慢慢枯萎了，也许是因为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许是因为少了乡邻气息的滋养。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童年的小伙伴也散落天涯。多少年了，那破烂的老屋和那一树金银花总是无端入梦。梦中我好像又回到童年，梦醒总是怅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