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食堂
□天长市第四小学    金    永
幸福食堂在老市口。
市，就是老西城。老西城比屋鳞次，错错落落一大片。白天这里很安静。虽还有茶食店、推拿房、香店、干洗、发廊、甘露饼坊，但门都半敞，少有人往来。巷子曲曲折折，深处还能寻到民国时的市政府旧迹。沿主街一直往西，折出巷道，便是一片开阔新地。有街、亭、台、池、榭，东北角竹林外还有流觞曲水——这是刚刚建成的西月城。城不高则民不威。崇本门高大威仪，门洞上阴刻墨绿董体大字——“崇本门”。站在崇本门楼上，回看老西城，尽收眼底，又是另一番模样。屋顶、雨棚相接。没有风，却看见檐下红幢黄幡微微翻动。
西望，是凤阳、盱眙方向，朱皇帝龙兴之地，当时为万民根本。王气西来，须崇尚敬仰，所以叫“崇本”。不过，老崇本门早已深埋在地下了。
城中几株高大的榉树和栾树，颜色苍翠。
幸福食堂是社区老年食堂。两间小厦，像骰子楔进巷口一样。进门里，倒也不仄逼。左首一个冷藏柜，沿墙一溜卡座，杉木桌面，干净清爽。另一间迎街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没有花花绿绿的招贴遮挡——当然，也没什么街景可看，只任阳光自自然然透进来，映在桌角的茉莉花上。
幸福食堂不像对面的大朗酒座，烹、煮、卤、炸，包括物流连夜发来的海鲜江鲜，四时不缺；不像“小六安”，只做早市白案，花卷、千层馍、蓑衣饼，一碗馄饨一碗面；也不像新河路上的兰州拉面、云遇米线，装饰穿搭讲回、彝风情。幸福食堂只供一顿中餐，每天只家常饭菜。
虽家常菜，也有几分讲究。荤菜如烧仔鸡，鸡块斩得很小，青椒，蒜瓣，好看又入味。粉蒸肉上的糯米一粒粒晶莹剔透。鸡翅软烂无骨。如果吃鱼，多数是川桥河里的起水鱼，极鲜，没有土腥气。素的如豆芽、茄子、黄瓜、豆腐、素鸡，虽是菜市大通货，无大特色，却时鲜，亦不缺卖相。汤呢，或紫菜，或小包菜，装在一老式电饭锅里，搁一把长勺，放卡座边上，吃饭的时候自己舀。
幸福食堂饭菜便宜。十块钱，一荤两素。用餐的多是老西城的老人，孩子们飞出去了，他们愿意留守在老西城。九点多，他们就来到食堂。师傅小苏刚刚开门，正剁着鸭块。灶台还冷的，茄子切了斜块连青椒浸泡在清水里。他们也不用和小苏招呼，径自到老地方坐定，打开空调吹风。从口袋里掏出香橼大小的天青色瓷坛放在桌上，里面是自己腌制的野蒜或洋芋。一小撮，刚出坛的。间或打开，凑近鼻底，闻一闻，再放回去。吃饭的时候就上一两根，菜的味道会翻上几倍。旁座儿见状，啧啧夸赞：“好东西哈，鲜！”老人马上应道：“早上刚出坛的，要不，来一口？”起身，依座儿递过去。“尝个鲜，把光，把光。”
离饭点还早，可以端坐在椅子上打一会儿盹。
后厢厨房里传来“滋滋”“刷刷”的声音，溢出烹煮的油香。
吃完午饭，老人们也不着急离开，东一搭西一搭聊一气，仍是些老话，好消磨些时光。
若添五块，可另加一荤，装满银色餐盘——这多半是在老西城或建设街做活的手艺人。饭也要添一回。这种情况不多，也是有的。老西城里改门脸儿，收拾屋顶，内部装修是常有的事，还有建设街旧楼立面改造，干活的，是外地人，青壮劳力。匠人不常来食堂。来了，他们会到大朗要盒卤猪鼻，或卤鸭锁骨，再往前跑两步，拐到来安老店打几两散酒，坐下来，慢慢喝。
酒香四溢，隔着座儿，老人们似也多了几分舒坦，主动招呼，话里话外多几分亲近。匠人便拿出烟，欠身沿座客气一番，自己抽出一支，点上，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重新调拨好空调叶子，或干脆挪了酒菜坐到风口下，慢慢坐喝。
时光慢下来。饭堂里浮起茉莉和烟酒的混合气味。
食堂还有几个附近的小学老师、手机店员和金店保安用餐，彼此渐渐熟识。偶有一两副陌生面孔进来，问了价，默默付费，默默用餐，又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