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青青
□肥东县实验小学浮槎路校区   王    俊
碧绿的艾叶，沁人心脾的艾香，留驻五月，牵起太多的记忆入梦……
孩提时代，春末夏初，故乡的路旁，沟渠，河畔，房前屋后，只要有土的地方，到处是蓬蓬勃勃蓊蓊郁郁的青青艾草。绿色的身影，临风摇曳，阵阵馥郁，脉脉袅袅，越过麦芒，飘过菜花，趟过沙河，氤氲在故乡的角角落落。
在我们当地，有端午节门头插艾草的风俗。听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说，端午节这一天，门头上插上艾叶或菖蒲，具有辟邪、防瘟疫疾病的作用，所以又有民谚“清明插柳，端午插艾”的说法。据传，晋代人们已经开始把艾蒿（艾草）挂在门上或悬挂堂中，到了南北朝时代挂艾草广为盛行，人们用这种方式辟邪防病，祈福全家人一年平平安安。
“端午时节草萋萋，野艾茸茸淡着衣。”端午节清晨，当我还枕着残梦迟迟不愿醒来时。突然间，阵阵清香在老屋里弥漫开来。闻香醒来，一大捆带着晶莹露珠的艾草堆放在堂屋中间。五月的艾草，像乡村里不施粉黛的青葱少女，水灵，清纯，朴实。轻轻地掐一片羽状的艾叶，贴近细瞅，叶面碧绿，叶的背面蒙着一层灰白。送到鼻端，一股清香直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
母亲麻利地用红头绳扎了两小把艾草，插在老屋门楣上。接着，又吩咐我抱上一大摞艾草，给左邻右舍送去。还一再叮嘱我，要给村西头的张奶奶、村东头的军属张婶婶送上最香的艾草。我扛起湿漉漉的艾草，屁颠屁颠一路小跑，三下五除二就把母亲交代的活儿保质保量完成了。在鲜红的朝霞掩映中，羞答答的太阳露出了半边脸，房屋上炊烟升起，整个村子就浸在艾草的香味里。
端午节过后没几天，母亲便会把插在门头上的艾草取下来，靠在大门的墙角。一段时间后，艾草自然而然就干枯了，母亲又会小心翼翼把干艾草捆扎好收藏起来。生怕动作大了，碰掉了艾叶，因为她心心念念的这些艾草会招来百福的。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秋季，毫无征兆地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只要一走路，两个小腿肚就酸痛无比。上学途中，走个五六十米后就疼得走不了路。只得停下来，弯腰，反复用手揉捏腿肚后，方可继续行走一段。如此反复多次，才可走到学校。放学同样如此，才可挨到家。
那时生活极度贫困，为了一家人温饱，大人们不顾惜身体整天埋头做活，并没有闲暇时间过问我说的事。直到我的腿疾越来越严重，父亲才不得不带着我到乡卫生院看医生。医生终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胡乱地让我吃了几次药，不见丝毫效果……母亲目睹我一瘸一拐艰难上学的身影，愁在眉梢，急在心头。只要一有空，母亲就去四处打听，寻求治疗我腿疼的民间药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偏方：用开水浸泡艾草，利用升腾的热汽熏蒸腿肚，或许可以缓解酸痛。母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把家里几年储存下来的干艾草拿出来。当天晚上就烧了半水桶开水，再把一把艾草放入水桶中浸泡。一瞬间，艾草的香味随着水蒸气升腾，飘散在老屋里。因为是开水，一开始腿不能直接入水，母亲就在水桶中央放置一个小板凳，让我把脚搭在小板凳上，拿来一件旧棉衣，把我的腿连同整个冒着腾腾热汽的水桶遮盖起来。用含有艾草香味的热汽熏蒸。
我坐在板凳上，热汽裹挟着淡淡的艾香，丝丝缕缕滋润着我的腿肚，浑身一下子舒服多了，腿肚的酸痛立马缓解了许多。等水温下降到一定程度后，母亲便让我搬出板凳，直接把腿脚放入水中浸泡，直至水凉下来……
此后，每天吃过晚饭，母亲就会把我熏腿的一切工具准备就绪，让我持续熏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纳着她的千层底陪着我。后来，家里的艾草用完了，母亲又东家借西家要，讨来了成捆的干艾草。每天晚上，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烧开水、泡艾草、放板凳、盖棉衣的工序，鼓励我坚持熏下去。母亲没有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不懂得书上的大道理。但她执着地认为，只要这样做下去，就会带来福音，我的腿就会好起来。到了严寒的冬天，在昏暗的灯光下，总有母亲和满屋艾草的香陪伴着我。也许是艾香中饱含了太多的母爱深情，第二年春天，我的腿疾慢慢好了。
……
诗人余光中在《今生今世》中写道：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有用/但两次哭声的中间啊/有无穷无尽的笑声/一遍一遍又一遍/回荡了整整三十年/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母亲啊！在这两次哭声中间啊，更有你无穷无尽的慈爱，一次一次又一次，回荡了整整四十年，你都晓得，我都记着。每年清明时节回乡祭奠母亲，耐旱、不择地势的艾草，葳蕤在田野、坟场、瓦砾中，株茎直立，绿叶簇密，羽毛状的叶片，片片向上。徐徐轻风中，艾草的香味萦绕鼻尖，儿时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缕缕艾草的香，把过去的时光冲洗得熠熠生辉，母亲的音容笑貌便出现在幻觉中。
青青艾草，不与花争艳，不与树攀高，如同长眠在地下的母亲，在五月的风里，给朴实平淡的日子，染上一抹明亮的绿，散发一缕清纯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