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骨火把
□休宁县石田中学    汪红兴
童年时代，是在皖赣边界五龙山下率水岸边的霞瀛村度过的。村里起初没通电，印象中村庄夜晚，大多是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深邃的夜幕中，只有亮晶晶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映着那高大墨黑的马头墙。
乡村人家，那时如果晚上有事外出，打手电筒也是很少的，一般都是打火把。村人走到大门边，吱呀一声，顺手从门背后抄出根“苎骨”来，一折两段，苎骨杪朝下，嗤啦两下，熟练地点两根火柴点着杪，边点边噘起嘴，一呼一吸地使劲吹，倏忽间苎骨变成了明晃晃的火把，映红了那黝黑的脸庞，烧旺后的苎骨杪朝上向外倾斜，就走出了大门，一路照亮着那乡间崎岖不平的路。走一段，火把有点暗了，就熟练地把苎骨火往墙壁上捣两下，苎骨屎掉落，火把又亮堂起来了。狭窄的巷弄里，常常会遇上同样举着苎骨火把的人，靠近时都会停下，互相打声招呼，礼让一番。
苎骨是什么？在我们休宁方言中，就是葵花秆。葵花又称望日莲、转日莲等。至于为什么把葵花秆称为苎骨，我想，或许是因为干葵花秆跟苎麻秆颇为相似，只是苎骨更加高大，表面为比较坚硬的木质，像骨头吧。
葵花一身都是宝。葵花籽是逢年过节待客的必备品，葵花叶是猪草，这葵花秆（苎骨）是家家离不了的引火和照明工具。夏天随便走进哪家的园子里，都能见到这向日葵高大魁梧的身影。金黄色的大圆盘有的比人脸还要大，秆子又高又粗，一般都有2米多，在园中的众多蔬菜类植物王国里，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清明前后，小小的瓜子舒适地睡在温润的泥土中育秧，没多久，那幼苗就迫不及地崭露头角，露出了嫩嫩的苗叶。立夏时节，就可以将小秧苗移栽，这时太阳笑了，猛烈地炙烤着大地，温度高了，雨水足了，秧苗长得飞快，嗖嗖地往上蹿，到了1米多高时，就开始露脸了。
向日葵最大的特色，就是花盘永远地向着太阳。小时很纳闷：为什么每当夏日凌晨去菜地，日头未露，那些向日葵脸盘一副垂头丧气蔫不拉唧的样子？可一旦旭日东升，灿烂的阳光抚摸着向日葵的花盘，那花盘仿佛吃了兴奋剂似的，像是换了个人，立马一个个抬起头来，笑容满面，精神抖擞。她昂起了那高傲的头颅，在和你招手，跟着太阳慢慢地转身，在大地上留下长长的剪影。那一粒粒葵花籽密密匝匝，整齐地排列着，一圈又一圈地旋着。夕阳西坠，向日葵又无精打采了。万物生长靠太阳，向日葵是最好的诠释。
仲秋时节，金黄色葵花开始谢了，葵花籽饱满了，大脸庞低下了谦虚的头，这时就可以采收了。用镰刀将大脸庞砍下，拨去葵花盘表面的花蕾，露出密密麻麻黑珍珠似的葵花籽，放到院子里摊晒，第二天，待花盘间隙稍微松动些，用小木棍不停地敲打，那葵花籽就一粒一粒地蹦落出来，放在竹匾里直到晒干为止。
制作葵花秆，就是苎骨，要将葵花秆除掉叶子后，捆绑包扎成一捆捆的，然后运到大河边，整捆整捆地将其沉到水中，并用木桩进行固定，用大石头压着，一般要在水中浸泡30天左右。一家家的苎骨都浸栽在河边，水里木桩林立，都要做上记号。
霜降前后，天有些冷了，就可以将向日葵秆从水中捞出，放在岸边，然后用竹丝之类洗刷，褪去葵花秆有点沤烂的表皮，就露出了其雪白的肌肤，那苎骨杪细小些，像丝状，弯曲着，颇像女子束纨着的发髻。把葵花秆放到大石头上拼命地磕一磕，那秆内滑软的白色泡沫状内芯，就源源不断地滑落。将这些葵花秆搭成三脚架，晾晒在那整洁而高低不平的河滩上，绵延数百米，映着碧水，好不壮观！颜色由黄到白渐变，最后活脱脱成为肤脂凝白的白雪公主样，这就是所谓的“苎骨”了。直到干透了，才会一捆捆地搬回家中，搁在猪栏的檩条上，以便随时取用。
苎骨的用场大。那时乡村都是柴火灶，烧柴火必须要引火。这时苎骨就来雪中送炭了，让火烧旺，炉火熊熊，然后功成身退。
葵花籽挺金贵的，平时村民都不舍得吃。只有冬闲时节才会炒些。葵花籽是个尤物，一家炒，香百家，香气扑鼻，弥漫全村，引得家家都往炒家里钻。一屋子的人，乡里乡亲，挤挤挨挨，你一把，我一把，磕着葵花籽，说着闲话，好不热闹。夜晚临走时，炒家就会拿根苎骨递上，照亮你回家的路，那阵势也挺壮观的。当然最壮观的是，每当乡村露天电影散场时，来自四邻八乡的人们，纷纷举起了各自的苎骨火把，像条长龙般蜿蜒在乡村的道路上，进而化作星星点点，稻谷飘香，蛙声阵阵。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街上多味瓜子流行开了，而且籽粒饱满。才发现原来的葵花籽少了点味，也就不受待见了。晚上走夜路，有了比手电筒还亮许多的矿灯，后来村子里逐渐都亮起了明亮的路灯，种向日葵的就越来越少了，苎骨就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时代在变化，我们总在想挽留那些逝去的东西，但若没有一定适合生存的土壤和气候，是很难留得住的。
前几年，一些地方为了打造旅游景观，种成片的向日葵赏花，几十上百亩，气势看上去是挺壮观的，但走近一瞧，这种观赏性的向日葵，大多矮矮的小小的，就像是小家碧玉，不再是如当年苎骨一样那样威武高大的男子汉了！
别了，我那童年时代的霞瀛村，和这乡村火把一同消失了，我们只能在梦中相见！